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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馬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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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與重利輕義的商人來往過密,有損風評。”

林知望輕而易舉的一句試探,就令徐湛心裏炸了鍋,他直追父親去了臥房,急道:“父親此話有失偏頗,並非所有商人都重利輕義,相反一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江卿之家,卻常常趁災年暴斂民財……”

曹氏主持中饋,正在裏間領著兩個丫鬟對賬,聽到聲音走出來瞧,就見父子兩人為士農工商的話題爭論不休。

她一面為丈夫更衣,一面嗤嗤的取笑徐湛:“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平日裏躲都躲不及,今天粘了你爹來房裏做什麽?”

徐湛垂著頭生悶氣,林知望上下打量他一眼,似笑非笑的說:“慣得無法無天了,一路上攆著跟我頂嘴。”

徐湛也覺得追進父親和繼母的房中十分無禮,紅著臉施一禮道:“父親母親歇息吧,孩兒退下了。”

曹氏本以為丈夫會攔他,未想林知望只是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出神,無奈道:“這小子,又在盤算什麽?”

“像是有心事。”曹氏道。她不是生母,又不曾養育過他,自不可能像尋常母親一樣拉他在身邊談心,林知望就更不用提了,徐湛對他一向沒有真話,問了也是白問,細想之下,這一大家子人裏,竟沒有一人能和徐湛交心。

徐湛賴在懷王的書房裏犯愁,父親那樣的口吻,叫他如何開這個口,倘若貿然開口遭到父親拒絕,他與妙心便徹底沒了希望。

榮晉正在琢磨林知望留下的窗客,咬著筆頭含混的說:“你一早來我書房一哭二鬧三上吊,就為這件事?”

徐湛反問:“你大包大攬要為我們做媒,不找你找誰?”

“別欺負我讀書少。”榮晉擱筆起身,繞過書桌來到他面前奚落道:“做媒也是代你們林家同秦家去說。啊,掂掂蘿蔔掂掂姜,兩頭說合,你真當我是拉纖兒的媒婆了?”

徐湛翻了個白眼:“你盡管笑,我就不信,你沒有開口求我的一天。”

榮晉忽然想到了襄兒,一臉諂笑:“我知道,可你威脅我也沒有用,若是齊師傅、季師傅,我尚能替你求個情,林師傅一向不買我的賬,我在他面前,跟那剛開蒙的學童差不多,哪有立場替你說話?”

徐湛想想也在理,便問:“若換作是你,你該怎麽辦?”

“我同你不一樣,林家是世族,看重門第,我們榮家從太*祖一代開始,為防外戚幹政,選妃選後只看人品德行,出身越低貧越好,好比像我外祖父成武侯,過去就是個泥瓦匠。”

徐湛想,這件事只能徐徐圖之,不能貿然行事。

春闈剛過,他間或會一下曾經的同窗,他們入京參加會試,三人是本屆金榜題名的新晉進士,其中兩人被選為庶吉,得以留京入翰林院觀政,在江月樓被林知望撞見過一次,林知望知道入京應試的韞州學子皆是他在韞州府學的同窗,與其來往不但能增長見聞,且可以積累應試經驗,便覺得是好事,許他白日可以自由出門,完成功課,不酗酒、不夜宿府外即可。

這下可歡了徐湛,日日以出門會友的名義跑去四季春,與秦妙心彈琴賞花,對詩飲酒。

溫柔鄉裏,不覺數月過去,轉眼到了丹桂飄香的時節。

院子裏的桂花樹盛開了,淡黃色的花瓣片片飄落,濃郁的芳香沁人心脾。四季春主打的桂花糕點一時間風靡京城,大堂裏日日座無虛席,秦妙心心情好,傍晚竟親自下廚為徐湛燒菜做飯,並趕走了一並夥夫和下人。

夥房裏濃煙滾滾,徐湛不放心下樓一瞧,用袖子捂住口鼻沖了進去,便見秦妙心守著竈臺劇烈的咳嗽。

徐湛抄起燒火棍將堵在竈口的粗柴掏出,拉動風箱。

“都說君子遠庖廚,你還會生火?”秦妙心姣好的臉上滿是煙灰,自己卻渾然不覺。

“小時候同表兄表姐在竈膛裏烤板栗,險些點著了廚房,跪成一排挨板子,後來又耐不住嘴饞,只好去學。”徐湛無奈道:“下次再進廚房,務必叫我為你打下手。”

秦妙心抿嘴竊笑。

帶水的肉片扔進鍋裏,熱油飛濺,秦妙心揮舞著鏟子連連尖叫。徐湛一手將她攬去身後,一手搶過炒鏟,翻炒肉片,倒入蔬菜。

秦妙心這掌勺的反在一旁拍手稱快。

“其實這菜我小時候炒過,那時我娘為我切好了,我倒進去攪一攪便是,以為容易的很。”她已然抹成了花貓。

徐湛無言以對,如此賢惠的女子,嫁給別人定遭夫家嫌棄,萬不能被人捷足先登。

他們做了四個菜一個湯,蒸了半鍋珍珠米,他天生聰敏,於廚藝一道也有驚人的天賦,頭一次做飯便能賣相不錯。

秦妙心還在偷吃,大家閨秀的矜持體面蕩然無存。徐湛忍不住擡手蹭了蹭她臉上的煙灰,秦妙心此時沒有躲開,一片紅暈從面頰燒到了耳根。

伊人近在咫尺,不過半只手臂的距離。徐湛卻艱難的將手挪開,既歡喜又不情願,難以抑制的想要抱住她,又怕太輕浮惹她惱火。

這才知道世上又很多事是可以無師自通的,尤其是男女□□。

才是開心的,秦妙心卻忽然移開了目光,幽幽的說:“我真是看不透,你哪一面是真的,哪一面是假的。”

“我愛你是真的。”徐湛著急的說道,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嘴和手,強拉過秦妙心柔軟的手,掌心貼在自己的胸口,舉止輕薄,聖賢之言都已拋去了九霄雲外。

“說謊話心跳會快,你自己聽。”他說。

秦妙心也沒有掙紮,扭著頭悶聲說:“你是世家子弟,是讀書人,兩軍陣前談判,縱橫捭闔,名動京城的少年英雄,還未中舉便獲得了官身,與我這商賈之女自然不太般配。”

徐湛支吾了許久,才說:“什麽官身,非正途所得反遭人取笑,我本想取個功名才配得上你,至少也要等到中舉。”

“亂了。”秦妙心摸著他的心跳,郁郁的說。

“……”徐湛承認,一想到這件事就心亂如麻,甚至想到倘若父親不同意,便帶著她私奔,逃到天涯海角去,果真是戲聽得多了,尚不論京官擅離京城的重罪,秦家的生意全部壓在秦妙心一人身上,怎可能說舍下就舍下。

“那是因為……近兩年朝局不穩,我這螻蟻般的小官屢屢被人利用攪進旋渦裏去,仗著家裏的庇護幾次死裏逃生,我是真的怕了。”徐湛說:“我家在城郊有座莊園,每當朝局不穩,父親都會將家眷子女送去那裏,所以我深感在朝為官的疲憊和兇險,天天想著與你在一起,但又以為,至少要有能力保護你才可以。”

女人的母性是天生的,因此聽到這番話,那雙漆黑的眸子已是霧氣朦朧,憤怒委屈頓時煙消雲散,餘下的僅有心疼和擔憂。

徐湛抱著滿滿的負罪感吃飯回家,一路都在盤算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向父親攤牌。

回到府中,卻聽聞一個天大的消息。

自阿史那吉圍城之變已有一年,陳伯謙等人紛紛奏請罷兵重開馬市,遭王廷樞的彈劾,道堂堂□□,下與邊寇互市,寇服倒置,有損國家威儀,列舉十謬十不可,看的靖德皇帝暢快淋漓,急命內閣與諸大臣議事,馮家父子與陳伯謙已然貌合神離,陳伯謙仗著聖眷正隆屢屢爭寵,此刻內閣諸人皆不置可否,唯獨陳伯謙扼腕痛斥:“豎子目不識兵,說的這般容易!”

又上書詆毀王廷樞外通邊寇,靖德皇帝於兵道更加信任陳伯謙,遂將王廷樞下入詔獄拷訊。

王廷樞是他的表舅,更是母親蒙受不白之冤最關鍵的當事人,如今他被關進了詔獄。

徐湛心裏七上八下。

林知望則與王廷樞不太相熟,更不知徐湛與他有過來往,只是顯然心情差勁,為他晚歸一事責備了許久,命他去一邊讀書。

連徐湛都知道,議和互市乃是誤國之計,必會釀成大患。因此他不顧性命的隨懷王出城談判,憑榮晉的英勇果敢,憑他機敏的頭腦和口才,借口邦交禮節令北漠軍退至長城以北,才給各路大軍以進京勤王之機。

誰知陳伯謙追討邊寇一年後,竟重提通貢互市。

王廷樞直言敢諫,暢明利害得失,令他真心佩服,怎可惜皇帝善猜疑,又恐再生昔日圍城之變,方將王廷樞下了詔獄。

“王之不明,豈足福哉!”徐湛心裏憤憤的想。但他自不可能螳臂擋車去為王廷樞討公道,他有這個自知之明,為將先生撈出詔獄,他丟掉了半條命。

徐湛心不在焉,哪還顧得上寫習文。

林知望舉起戒尺要打,何明敲門稟報:“許閣老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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